上月回老家时，我无意中发现村子东头的那个湾子已经不知何时被填平了。经过夯土机夯过后的地面极为平整，上面洒满新鲜的泥土，正准备修整成一条宽宽的柏油马路。老家的变化很大很多，一些很久之前，至少在我的童年记忆中就存在的东西，都随之消失了，就像这个湾子。

不知道这个湾子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有的，它的主要用途是在大雨倾盆的雨季收集起全村的雨水，发挥着蓄水防洪的作用。在我的记忆里，夏季的大雨甚至暴雨来袭之时，全村各家各户的积水都顺着每条胡同的水沟滔滔不绝地从村西头涌入村东头这个水湾。那时的雨可真大，有时整个湾子都被填平了，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柴禾垛（那时候，没有现在到处都是的塑料袋子），但是从未发生过溢满成灾的情况。

雨后的夏夜里，夜凉如水，蛙鸣震天，此起彼伏，直到天亮。太阳出来后，不到半天的时间，湾子里原本满满的雨水就悄悄地消失了，露出了深褐色的潮湿地皮。后来，地皮被晒得干裂、卷曲、上翘。我们就趿拉着半旧的塑料凉鞋，穿着坎肩和短裤，蹲在湾底里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取出这些弯曲的像小船一样的泥片。把它们摆在一起，然后幻想着这些小泥船能够在下一个雨季来临的时候扬帆远航，直到消融于汪洋之中。

有一年，村里在湾子栽种了一片芦苇。春天里，“蒌蒿满地芦芽短”。尖尖的芦芽似剑如刀长满湾子的每一个角落。我们需要穿着厚厚的球鞋，扎紧裤腿才能勉强在芦芽丛里穿行。否则很有可能就会被这些芦芽子戳伤的。天气渐渐温暖起来，芦芽也随之不断上窜，舒展开细长嫩绿的叶子。初夏之时，郁郁葱葱的芦苇像一片片绿色的纱帐蔓延覆盖了湾子。

我喜欢在夏日的清晨，踩着芦苇丛中那一条窄窄的小路，从湾子的这边走向那边。路边的青草丛露珠盈盈，缠绕不休的喇叭花开着粉白的花朵，还有不知名的小虫依稀在草间浅吟低唱。随手折几枝芦苇，编成一副简单的草帽顶在头上，倾听芦苇荡里沙沙的风声，以及风中传来的“苇喳喳”悦耳的鸣叫。我一直很想知道，这种叫做“苇喳喳”的小鸟究竟是什么样子。据说它有翠绿的羽毛，身形娇小，喜欢把自己的小巢筑在芦苇上端的杆上。我和伙伴们甚至到芦苇深处探险过，终究没有寻找到它的踪迹。我只能凭着耳畔隐约的鸟叫声，来想象这种神奇的小鸟美丽的样子。

秋风吹起，芦苇飘荡，同时吹起如雪如霜般的芦花。空中飞舞的芦花像是一场迷蒙的梦境，渲染着村子暗红色的屋顶，氤氲着我少年时代那一去不复返的流年。

那时，湾子边上总会爬满一种藤蔓植物。有点像丝瓜，但是在开过同样黄色的花朵后，结出来的果实却是圆圆的皮球一样的小瓜，成熟后会变成金黄色。用刀切开来，里面露出白白的瓤子，和白白的种子。听大人们说，这种果实叫瓜蒌，还是一种药材。

后来我才知道，瓜蒌为药食兼用产品，其根块，全瓜蒌、蒌皮、蒌仔均可入药，其中根块、蒌仔又是营养食品和保健食品的理想用材。《本草纲目》载：瓜蒌“润肺燥、降火、治咳嗽、涤痰结、止消渴、利大便、消痛肿疮毒”。瓜蒌籽炒用；“补虚劳口干、润心肺、治吐血、肠风泻血、赤白痢、手面皱”。真没有想到瓜蒌会有这种神奇的功效。

但是在我的童年时代却不知道它的宝贵之处，再说大人们也仅仅知道是一种药材，至于究竟会治疗什么病症却不清楚。在小学课本中学习了《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这样的描述：“……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何首乌有拥肿的根。有人说，何首乌根是有象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我于是常常拔它起来，牵连不断地拔起来，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块根象人样。”受此启发，我们便用铲子不断挖掘瓜蒌的根，期待着也能挖到一块像人形的根。尽管瓜蒌的根茎也是胖胖的臃肿的，可惜最终也是像鲁迅先生小时候一样，并没有挖到“可以成仙”的根。

冬天的村子非常寒冷，家家户户用火炉取暖。而整个冬天都用煤炭的话，开销会很大，于是大家会用一种很粘的黑土与炭末和在一起，制成煤饼，烧着就实惠多了。而这种很粘的黑土只有在湾子里才有。我经常跟着爸爸到湾子里铲粘土。那时，爸爸推着独轮车，我拖拉着一把铁锨去湾子。在湾边上向阳的地方，爸爸选准目标几锨下去，就会铲到粘黑发亮的土了。回家把粘土和炭末按一定比例搅拌均匀，倒上适量的水后，不停地搅拌，直到成半固体状。再把它平摊在地上，厚度大约五六公分的样子。为了便于使用，还要在上面划成一块一块的方格。在太阳底下晒干后，按格子的形状统一储存在炭屋里。这样以来，不仅节约煤炭，而且晚上用这种煤饼封炉子效果特别好。

湾子里还会长满小榆树，灰灰菜，是夏天我采摘野菜的好地方。用榆树叶煮豆浆，用灰灰菜做面食。我还在里面寻找过一种被叫做“马宝”的菌类植物，它圆圆的似卵型，晒干后里面呈现褐色的粉状物，可以用来止血。

湾子带给我太多的欢乐和梦想，不断地满足着童年时代的好奇心，以及对大自然最美的憧憬。也许湾子已经结束了它存在的意义，在老家的变迁中已然消失而去。但是它留给我的回忆如一道永不褪色的风景印刻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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