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果园挨近土路的地方有一处矮墙，春夏的时候，总能看到墙面上覆盖着厚厚的绿叶，腾蔓交缠，甚至顺着树枝爬上了果树，将一棵长了五年的苹果树三分之一盖得严严实实。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记得到了秋冬，叶子落去，便显露出或粗或细的树藤，靠近墙根的地方，粗壮而又怪异，我和弟弟便很好奇那里面到底生长了一些什么东西。

直到有那么一天，父亲带着锄头刨开了那墙根，一边挥动着锄头，一边自语道：“应该到时候了吧！”挖得很深之后，父亲将手探进坑里费力拽出了一坨黑乎乎的东西，上面沾满了泥土，那便是何首乌。拿回家后，用水洗净上面的泥土，我才看到那神奇的事物竟和红薯十分相似。父亲将洗净的何首乌切片放在水中蒸煮，然后取出来放在平地上晒干。冬天的时候，取来玻璃杯放一两片在里面，倒上开水，不一会儿，整个杯子便呈现出暗暗的褐色，看着父亲大口大口地喝着，我和弟弟按耐不住，便也学着父亲的样子泡上一杯，入口是怪怪的味道，有点涩，有点苦，比橘子汁要差上很多，我们便丢在了一边。看着父亲喝得那样尽兴，真是怀疑他的里面加了别的东西。

有村人来家里串门的时候，聊起头发发白掉得厉害的时候，父亲便用纸包上几片送给他，说用热水泡着好对头发有好处。我和弟弟知道了那丑丑的东西竟然还有如此的功效，于是便在父亲泡着喝的时候，抿上那么几口，天真的以为喝了用何首乌泡的水便可以头发黑黑，永远黑下去。

只是那一年父亲刨过之后，那处矮墙就再也没有被浓密的藤蔓覆盖，那棵果树也茂盛了很多。同时，长了好些年的何首乌亦没有能让我们泡着喝很长时间。读书的时候，看到鲁迅先生写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面说“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何首乌有臃肿的根。有人说，何首乌根是有像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我于是常常拔它起来，牵连不断地拔起来，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块根像人样。”我便开始回想当初父亲的何首乌里是否有人形的，如果有的话，那也应该是长了很多年吧。

再后来，电视广告上开始有了何首乌洗发液，铺天盖地。然后我看着那洗发液，隐约能咂摸出那涩涩的味道。只是过去了这么多年，不知道何时父亲的头发已是黑白交错，仔细一看白色竟然比黑色多出了很多，以前只有少数的时候，还能拔下来丢掉，而现在却已经无从下手。看着父亲以前的老照片，年轻的他顶着一头浓密的黑发，意气风发，这些年过去了，为了这个家庭，时光将一根一根黑丝打磨成让人伤悲的颜色。忙碌的父亲也早已顾不上去打理，任白发爬上发梢，爬上我的心头……

时至今日，我想起鲁迅先生笔下的何首乌，想起我家矮墙下的何首乌，我是多么希望那里面埋藏着一块像人形的，而我可以将它刨出来，洗净，切片，蒸煮，晒干，然后泡给我的父亲喝，所谓的成仙是那样的虚幻，我只愿父亲喝下后能发丝浓黑，永远那样……

作者：莫哲，作者版权所有